Body and Soul 靈與欲

的而且確，「性」從來都是暢銷議題。然而2022春夏時裝帶來的，是更低調微妙的涵蘊。

當Oscar Isaac在2021年9月威尼斯影展上，沿著Jessica Chastain的玉臂向上親吻時，他喚醒了一大群飢渴的旁觀者。那在紅地氈上的短短數秒，勾起大眾的欲望，並終於知道自己一直錯過了些甚麼。這一幕甚至引發更大的議題：流行媒體上缺乏真真正正的「性感」。回想過去數十年，實在很難數出有甚麼事物能表達出真正本質上的「性感」。當下世代沒有多少時刻，能媲美Edith Wharton筆下《純真年代》中，當Ellen Olenska夫人用她的扇子觸碰Newland Archer膝蓋時，那暗自瀰漫的慾望氛圍：「那是最輕微的觸碰，卻像是愛撫一樣觸動了他。」Edith Wharton如此寫道。又或是電影《雨中樂飛揚》（Singin’ in the Rain）當中，Cyd Charisse穿上綠色流穗裙性感搖曳，媚態盡現，並佻皮地往Gene Kelly俊臉噴出一口煙的那一幕。

時尚界的道理也是如此，即使是過去幾季那些盡顯身體線條的設計，也缺乏一種讓人難以捉摸的性感魅力。以誘人舉止和低沉聲線著名的抖音網紅Serena Shahidi（亦即@glamdemon2004），跟我說這種缺乏「性感」的現象，歸因於現世代少了一份低調與微妙。「我們忘記了真正想要從人的身上看到甚麼。不是低俗，不是不符合人性的身體比例，不是時下流行，也不是能夠引起話題的潛力，而是一些更低調微妙的東西。」她說。「有一種力量，藏於這些低調微妙的東西之中。」

我們的文化讓我們認為，赤身露體才是性感象徵。然而如何穿著打扮，我們的姿態又如何在布料遮蔽掩蓋之下，有著不同的魅力展現方式，這些其實也會為感官帶來愉悅感受。當我翻看自己的衣櫃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條DVF古著裹身裙，這條線條優雅的簡潔絲質裙得以恆久經典，在於它能不費吹灰之力地低調展露身體曲線。每次我穿上它，我都會對自己的體態感到相當自在。沒有拉鍊也沒有鈕釦，它讓我無論遇上怎樣的一個夜晚，都能表現得大膽熱情而自信。腰間的結將整條裙束起來，而只需輕輕一拉就能解開所有——這就是性感。性感應該能夠惹人遐想，暗示接下來會發生甚麼。

在2022春夏時裝當中，設計師都熱切地想重現這份魅力。Prada處處可見強調「肉體」的不同部份：從魚骨腰封的設計元素，以至附在迷你半截裙上、隨著模特兒臀部擺動而肆意飄揚的尾巴。今季系列最具誘惑性的設計，是勾勒出胸部形狀的冷衫，讓我們想起在寒冷的日子，沒穿內衣就直接套上冷衫時的模樣。Miuccia Prada和Raf Simon在他們的時裝騷筆記中提及衣服和穿者之間的張力，指出「它們的結構在本質上厭倦了身體，也厭倦了誘惑。」

Jonathan Anderson則在Loewe的設計中，以文藝復興時期畫家Pontormo為靈感，嘗試了不同的立體垂墜百褶方式。有些設計是以極幼的帶子撐起來，幼得像是無法以機器進行縫接一樣，彷彿整件衣服是由上天賜下，不過好落在身體之上而已。壓軸出場的設計是一場矛盾拉扯，透明護胸的設計大膽裸露，卻又被高領和斗篷般的衣袖抵銷過來，令這件設計轉化為一件精巧作品，猶如一尊藝術雕塑（雕塑是最具親密感的藝術媒材，因為它與觸感大有關聯）。再看Versace，集軟綢絲巾和別針於一身的裙子和外套，有著一種未完成的味道。

我們每天都被大量資訊轟炸，自然只覺最荒誕不經的事物才夠吸引。隨著時間累積，過度接觸資訊令我們的感官變得麻木。「搔首弄姿不是提高性吸引力或幽默感之道，甚至連提高娛樂性也無法。我們忘記了衣服在我們身上的感覺是怎樣的，不論是當中的實用性，還是藉以展現的個人風格。」Shahidi說道。那些最微小的不一樣，往往就是生活的價值所在，也絕對是穿著打扮的樂趣所在。當我們習慣了所有東西都被餵到嘴邊，就會失去好奇心。我們的文化只著眼於那些被揭示的物事，然而詭計總是被隱匿在不被察覺之處。春夏系列是一場重喚我們感知細微事物的演示，而時尚愛好者亦已整裝待發。Matchesfashion的女裝部主管Liane Wiggins指出，我們看到各大設計師都「深感人們渴望更了解自己，並重拾快樂」。

說到底，我們先要穿衣，才能脫衣。為甚麼不慢慢來？

原文刊於《ELLE》香港版2022年4月號